钱锺书先生管锥编一段长长的文字提出了一个重要的理论问题即史传是否可以因文生事如何因文生事也就是说史传坚持实录的原则是否允许虚构钱锺书先生的回答是肯定的这就必须坚持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辩证统一这一点先秦两汉的史传文学作品已经进行了成功地尝试
像骊姬夜泣之语钮麑触槐之叹虽是假之喉舌想当然耳却很深刻地表现出骊姬狐媚工馋奸刻辣毒的性格和钮麑忠直的品行描绘蔺相如的持壁却立依柱怒发上冲冠突出了蔺相如的勇气和正气这些都非常成功地为人物形象添加了许多血和肉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人物性格更加鲜明梦境和神怪妖异描写反映了那个时代的宗教与迷信意识同时也服务于历史事件的发展和人物形象的塑造左传中的梦境描写大多用来作为预言暗示情节发展的信息或用来刻画人物心理或为人物形象设色添彩如前举郑燕姞梦兰就是如此
春秋中期郑穆公算得上是郑国的一位贤君兰是纯洁的象征郑穆公乃燕姞得神示有喜梦兰而生象征其本性高洁能得国人拥护是谓有天助梦境正反映了作者的这种意念此后作者又把不凡的兰草贯穿于郑穆的一生直到他死梦兰的故事给郑穆公涂上了一层神奇美丽的灵光
而楚令尹子文是一位贤臣是作者肯定的人物他的出身则突出了人物非凡的命运和出众的才干加重了人物形象的神奇性与传奇性至于司马迁写刘媪的龙交而生刘邦恐怕在于更真实地揭示刘邦其人的本性在高祖本纪的开头司马迁写刘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好酒及色喜自负讳疾忌医等品行在这之中插入这些神怪描写是褒是贬读者自可体会历史著作属于科学的范畴文学却需要想象史传作品中的虚构和神怪梦幻情节当它们成为历史事件中的一个有机组成或成为揭示历史人物的性格命运揭橥历史事件的发展趋势的不可或缺的催化剂的时候它并不损害史传作品的科学性先秦两汉史传作品的最大特点是以文学写历史
想象神怪情节的入史似失之于荒诞不经却因其奇幻瑰丽的虚构想象而更富艺术魅力这些虚饰情节虽不可尽信却隐含着真体现着真可谓虚中有实史传文学作品也是如此而这不但不影响这些历史著作如左传史记汉书作为信史的地位反而提高了它们作为文学巨著的艺术品位刘知幾在评论左传时说它工侔造化思涉鬼神著述罕闻古今卓绝看来他倒是熟知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相统一的艺术辩证法的
先秦两汉时期的文化背景与社会基础产生了多种文化载体和典籍包括神话传说诸子散文和史传文学虽然巫官文化与史官文化的形态不同但是后者是继承前者而来的所以无论是文化背景或是记载历史神话传说与以历史载籍为载体的史传文学有着必然的同质关系先秦诸子学说虽以阐扬其政治哲学道理为主但是其立论的基础也离不开史从六经皆史的意义上说也有同质的关系更不用说其中有的代表人物就出自史官而史传文学以情节与形象解绎历史的特征本身就具备小说的元素因此就横向的渗透与影响来说史传文学与神话传说先秦诸子以及小说都有密切的关系无论是先秦史传作品还是两汉史传作品都可以发现有不少神话传说的内容这绝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是有着深刻的历史文化渊源
我们知道从巫官文化过渡到史官文化并不是后者对前者的一种完全的替代而是呈现出二者交融的状态一个文化形态代替另一个文化形态并不是在某一段时间内一下子全面替代的或者说像电脑文件一样后一个文件全面覆盖前一个文件哪怕后一个文化形态已经定型成熟前一个文化形态仍然要持续非常长的时间在本书开头我们论述史官职责时指出初期的史官仍然具有巫的职能也可以证明这一点而且史官文化即使压倒巫官文化扭转了整个民族文化的行程但它并没有也不可能完全摧毁和消灭巫官文化所以史官文化在取得全面胜利之后巫官文化的残余因子仍在顽强地活动着
且不说流存在民间的卜卦算命祭祀禳灾等宗教迷信活动中仍有原始巫术的残痕就是在史传作品如左传国语史记汉书等著作中也有不少怪力乱神的记载而后世众多的文学作品中神话灵异等虚幻情节也屡见不鲜这就是巫官文化仍一脉尚存的明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