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玲珑禁止转载原标题卦卜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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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祖训无事不占不动不占不妄天意不违人伦道法自然
民国十年冬月
了了的手刚搭在门上就被外面进来的人挡住了
生意人岂有把客人推出去的道理更何况来的人一身福字团纹镶边缎袄脚下崭新的官靴落在地上咯噔咯噔直响胸前那枚花丝镶嵌的珐琅怀表上的珍珠足有指甲盖大闪耀着瞎子都能看得出的富贵
大人您是测字还是算命了了整了整衣袖站定在堂内的桌案后
朱先生来人迟疑眼前的姑娘实在太年轻
是大人请坐吧了了抬起头笑了笑
民国了不用跪拜了真好
朱了了是个姑娘可是别人都叫她先生算命先生
算了来人转身便要走
您慢走了了拿起笔又放下既不挽留也没有去送客
来人走后一阵风吹来卷进了几枚枯叶
一二三四
了了数着叶子看了眼手里已经泛黑的银制老怀表
辰罡之数戌时这卦火气未免太旺了些
又要变天了了了喃喃了一句挽起衣袖研起墨来
了了不过十八岁却已经见过什么叫天翻地覆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这样一个战乱的年代谁没见过生死呢
了了这一身的能耐是祖传的本来是传男不传女的可朱家这一辈就只有了了一个妮子不到四岁她爹就被征兵带走再没回来转年朱爷爷布了个局赚了袁世凯一大笔钱继而收山再不语天意
之后的十几年朱家一直把了了当男孩养送学堂教术数习阴阳承祖训
风云多变朱家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便在这延寿寺街上开了个店面无事居
初时邻里奇这朱先生竟然是一个小姑娘偶有好信儿的人来卜上一卦倒也全都应了战乱信不得人言便只有求问天意来的人越来越多竟照顾得无事居生意红火
咚咚咚门口响起敲门声还是刚才那位大人来人居高临下的脸上仍带着犹疑此时还夹杂着一丝尴尬
了了颔首轻声道大人唇方口正额阔顶平天仓饱满生来富贵不过是为小儿女家的姻缘怎么这般迟疑
来人一惊面上犹疑之色略减须臾自怀中拿出一封信笺递给了了
先生神算烦您给看看
上面没有双方姓名只用男女俩字标明各自生日时辰这未免太不合规矩了些了了含笑看了眼男方的生辰丙午年一月十四日午时心中一惊拿着纸的手不免有些抖寅月午时紫微天府二星入命谓之帝座俗称九五之尊
丙午年啊和逊位的宣统帝同年啊
了了折起信笺递还来人躬身行了个礼道了了学识疏浅八卦易数不精不敢妄言
来人拂袖眉头骤然上挑就要发怒不想了了又道但是朱家祖传的相学了了窥得一二不如赠大人一卦
哼那人不耐烦地转过了头显然在鄙视地等待着下文
大人生来富贵不过而立便已名利双收至近日家中定有贵人承紫气荣华结龙凤良缘恭喜大人了了说完顿了顿
对面的大人听得紫气二字时眉头就已经展开心中暗道紫气东来瑶池西望翩翩青鸟庭前降那可是大大的祥瑞初时只道她敷衍推诿不想竟这般聪慧避开合生辰之事借相面道原委
先生真神算也来人一字一顿地道甩了一袋子银元转身离去
了了蹙眉倒出手里的袋子十块银元滚落下来
民国十一年正月
传出消息宣统帝定于今年大婚将迎娶郭布罗婉容和额尔德特文绣
世间驳斥之声一片新老思想又一次找到了掐架的好平台
二月二龙抬头
妮儿你今儿早点回来陪爷爷喝几杯早上临出门的时候爷爷嘱咐她
刚过了申时无事居便准备关门
了了拢了拢炉火一抬眼扫见摆在炭笼边的那盆茉莉竟然打了花苞整整七朵
易数用九不用七可是七终归不是九登不得人尊之位
想来又是一个皇亲贵戚了了了叹气这乱世这群遗老遗少的让安稳都成了奢侈
了了给香炉填了一撮香屑坐回几案后开始拢账
汽车隆隆的声音传了进来
三个年轻人相继掀帘而入
为首的一个看起来比了了还要小上几岁身材也最为矮小高鼻阔额目带星光眼梢微挑嘴角含笑一身灰色西装身后的两个人一个年纪略长身材颀长眉秀耳廓一身戎装一个体丰腹圆额头隆起满面红光一身蓝地枣红滚边织锦缎夹袄进来的时候不停地转着右手拇指上那枚羊脂玉的扳指
朱先生可在啊那个为首的少年问
在了了颔首
那还不请出来那个胖子的态度可远不如瘦小少年
无事居不过这方寸大小一目了然了了仍旧颔首道
那你又说在胖子的脾气上来了
了了没有说话
听闻朱先生是个年轻姑娘只以为是传言不想竟是真的最远处的那个军官不由抿嘴笑了起来
几位大人测字还是算命了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们
叫先生吧不兴唤大人了瘦小少年倒是年少稳重的样子
我问你那胖子正待说话却被少年拦了住
测个字吧那少年捻起笔在桌上拿起一张纸写了个缘字笔锋锐利筋骨挺秀倒是写得一笔好字
测字八文纸币10元也可了了报了价拿过那张纸
胖子嘴角一撇哼了一声
先生这个字写得好是好只是这四点未免落得轻巧了些可见这缘并非先生自己的缘否则也不会问得这么轻巧了了了说完那少年眼睛一亮眉目轻挑似是惊讶又似好奇
缘字的起笔雄浑有力可见这缘分也是世间难求的金玉良缘整个字章法有度收笔圆润甚是华丽想必这缘分定会有个好开端了了说完把纸折好递还少年
借先生吉言少年拿出一摞银元放在桌上足有八块
还请问先生年前可有位贵人来合过一对男女的生辰少年犹疑着问
了了点头
但是我没看不待他们问了了又道看了也没用
这句话说完少年还要再问那军官轻咳一声重复道看了也没用看了也没用我早就说过的溥杰走吧
待少年要走那军人却又道先生可否替我测个字
好了了递上笔纸
是个方方正正的正字厚重沉稳笔划舒展
先生心无庞念并无所求何必凑这热闹了了像方才一样折好这张纸递还给他
姑娘神算这卦钱可实在是收得太少了
这卦不收钱了了想问先生要一壶好酒了了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
那人走的时候看着了了的眼睛直发亮
不过三刻钟那人遣家仆送来了整整十大坛子的莲花白
是年冬
逊帝宣统于紫禁城举行大婚典礼
那一天世间恍若又回到了帝制时
送贺礼的人自宫门口一气儿排出了长安街各个都抬着箱子捧着宝椟遗老遗少们跟冬眠初醒的虫豸一样摇头摆尾满面春风
了了被隔壁面馆的二嫂拉着去看热闹只见民国的护卫队持枪正装的护送着迎亲大使前往郭布罗家去迎亲后面是整条街都不够站的彩礼了了一点点数过去黄缎银顶轿一顶黄缎银顶车三辆龙凤旗伞和鸾驾仪仗竟然有七十二副之多后面还有黄亭宫灯
了了谎称肚子疼回了店里
这个世道像个笑话
不想竟然已经有人等在店门口
是年初和那位少年一起来的穿军装的人他今天脱了戎装反倒是一身玄色绣金丝蝙蝠纹对襟夹袄腰间缀着一枚墨翠的平安牌手上的珊瑚扳指红得扎眼手里还捧着一个铜鎏金百宝嵌的手炉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走了他看见了了第一句话说得就像好久不见的朋友一样
先生怎么没进宫了了打开门
那日不久我就被派去了广东近日才回来还想着你要是不在这了可就糟了来人像没听见了了说话一样自顾自地讲着
了了从炉子上拎起一直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索性不再说话
那日你没说那缘字的结局来人接过茶杯细细端详想不到这小小的算命馆竟然用的是汝窑的茶杯
这杯只此一个家父留下来的平日并无人用先生是贵人怕平日的白瓷杯先生嫌脏了了也看着杯说
这在下表字幕廉来人道
郭布罗家的表公子当今皇后娘娘的二表哥听闻您精通诸子百家对道家思想见解独特连大总统都对您赞不绝口更是在东洋留过学懂新思想的人怎么竟也这般不坦荡一个杯而已公子爷莫要想多了了了笑自己多余何必拿那杯出来让人误会
幕廉有些尴尬这算命的姑娘竟然比女校里的学生说话还锋利还直白
先生送了了好酒那了了今儿送先生一句话不妄天意不违人伦道法自然先生既然在东洋留过学不如这喜事一了便再去几年吧了了不提结局二字
幕廉愣了一下不待说话门外进来一个穿军装的小兵催他进宫
民国十二年六月
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婆娘
是个要远行的人凶大凶的卦象
了了却只能说能不去就不去了吧世道不太平明年十一月怕有些小灾
俩人付了钱叹着气走了
了了看着卦摇头哪里是小灾
什么都是命这些人却总是要问问出来又怎样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大人们总是看不开
日子一天天过偶有兵爷会来送上一封信
是幕廉不过是些东洋的风土人情了了偶尔回大多数不回
民国十三年十一月二日
一个披麻戴孝的婆娘突然闯了进来身后几个带着大孝的半大孩子那女人指着了了的鼻子就骂你个骗子你个装神弄鬼的我要去政府告你说你谋财害命你不得好死的骗子说完就拉扯住了了的衣裙不放放声大哭嘴里也是不干不净
周围一群看热闹的围了上来了了的头发被女人扯散了说的话都被那婆娘和孩子门的哭声盖了去
砰震天一声响吓住了众人
只见一个护卫队的军官进了来
扯过那婆娘啪啪就是一堆耳刮子
干什么玩意儿老子喊了半天你当老子是蚊子啊是不是不吃枪子儿他娘的不舒坦那军官气急败坏地骂想来也是在外面喊了一阵子没人搭理给气的
不不不是那婆娘被吓得呆了住
我说你男人这个月有灾现在他死了你凭什么来找我了了拢着头发一字一句地道
门外众人这才恍然悄声议论
你个骗子女人刚要哭
啪那军官又是一巴掌扇过来
你他娘的有事说事别嚎听得老子心烦朱先生神算什么时候骗过你这军官三十四五岁替幕廉送了两年信在他眼里巴结上朱了了那就是巴结上了国舅爷
女人的声音登时咽了回去嚎啕改成了呜咽
她当时说的是小灾可现在我男人死了人都死了哪算小灾女人嗫喏
了了梳好了头发看了眼女人没有说话满眼悲悯
家国天下你以为人命就是大灾
接过来人手里的信细细读了起来了了就在原信纸上写了几个字换了个信封装上交还给了那军官
这才对地上的女人说你再不走真就是大灾了
算命先生的话总是让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十一月三日
无事居没有开门邻居们认为是昨天闹的
十一月四日
无事居还没有开门做生意
十一月五日
无事居仍然门关紧锁
云不黑天也不阴偏偏今天的空气却像凝固了似的让人压抑
北京城内外因军伐冯玉祥一句紫禁城不能再住皇帝被北伐军围了个严实几门大炮穿街走巷地运到了景山公园
整个京城商闭户民掩门风声鹤唳乌云覆顶
这个时候的朱家早在前一天晚上便已在天津卫的港口登了船
爷你说新天下什么样儿了了看着手里信封上的地址轻声问
新的旧的其实都是一个天下朱老爷子的回答似是而非
了了看着一浪压过一浪的海水不再言语旧的不好我们开始盼着新的万一新的还不如旧的呢
一脸生冷的鹿钟麟带着军警和修正清室优待条例的文书进了紫禁城
三个小时逊帝出宫否则炮轰紫禁城鹿钟麟如是说
一句话十几个字惊了正在吃水果的皇帝和皇后娘娘
果盘倒了撒了一地的水果一个苹果骨碌碌滚到了门边红彤彤的果皮映着门外垂首而立满脸焦急的传话老太监格外讽刺
这大概是宣统帝最后一次也最有意义的一次御前会议
朕
他开了头却不知该怎么说
今日的紫禁城共有太监470余人宫女100余人
这些人黑压压一片跪在殿前口呼万岁
却无一人不紧张地发抖没有人不怕死
爱新觉罗溥仪看了看天又转头看向景山公园的方向对立在一旁的宫人摆了摆手
就这样太监每人10块大洋宫女每人8块大洋散了
清帝逊位一十三年今儿彻底散了
十三年前和十三年后都不会有太大区别时候未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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